01
天空与大地被一分为二，一半是澄澈的天空与灰色的戈壁，另一半被笼罩在几乎化作实体的黑色浓雾中。雾中偶有闪电却听不见雷鸣，唯有寂静的雾横隔天穹，将一切未知与神秘收纳，徒留人的猜想。
雾中有什么，无人知晓。九头的龙王法夫纳曾从雾中归来，但祂已然疯狂，最终被祂的子嗣与子民杀死。法夫纳人称呼雾对面的世界为“死之国”，他们直面着迫近的死亡。
在遥远的过去，黑雾还在这片大陆的最南端。文明自这颗星球的北方始，而南边这块大陆尚是蛮荒之地，被各式各样的流放者与土著民族牢牢占据，彼此征战不休。
有凡人不忍此间疾苦，冒死独自攀登这块大陆的最高峰，谒见传说中的龙王居所。他成功了。他以壮举赢得巨龙们的敬意，得到了面见九头的龙王法夫纳的机会。
凡人与龙王达成了一个契约。巨龙们协助凡人征服了这片蛮荒的大陆，建立了一个龙与人共主之国。以龙王之名为国赐名法夫纳。
法夫纳历经千年，经历了诸多风雨。最严重莫过于人王背弃了誓约，致使龙王出走，王庭与国都具毁，国度一度分裂。
然而癫狂的龙王自“死之国”归来，为分裂的法夫纳敲响了警钟。法夫纳借此契机再度统一。
黑雾在自南向北漫延并终将吞没一切，新生的法夫纳不得不直面这不断逼近的威胁。它将成为这个世界诸多文明的前哨，直至被黑雾吞没。
为此，数艘航空舰与大量人员被配置到黑雾边缘，他们成为了死之国的看门人。
故事从他们中的一员开始。
这片灰色的戈壁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时常掀起的的风暴无时无刻不再重塑这片灰土的地貌。大量的裂谷，隆起的岩壁就像垂老矣矣者的皱纹一般密布此处。
那是一次与往常大差不差的风暴前，狂风吹起灰色的沙石，沙石被旋转着吸往天上，成为链接灰暗天空与地面的螺纹柱。
齐格远远地就看见了它。
近地呼啸而过的风吹乱了青年灰色风衣的衣摆，些许沙石拍打在他的镜子般的全覆盖式半透明的琥珀色面具上，然后被弹开。他对身边伏低身子的大型金属造物说：“格拉姆，风暴要来了，我们得避一避。”
灰暗的天空正将地面的沙石吸到天上，这异常的现象经常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被称作格拉姆的金属龙抬起头，它琥珀色的脑袋扫视着远处将成型的风暴，很快计算出了风暴可预测的前进路线并将这些数据同步到了齐格面具投射到他眼前的地图上。他们在这附近设立了不少安全点，齐格预估了下风暴的行进路线后，选择了北边那个离得近的安全点。
“格拉姆，我们到利威尔点去。”
齐格一边给格拉姆指令，一边骑乘上这只体长五米的金属龙。格拉姆的脚掌轻盈地在灰色的沙石上迎风奔跑，金属翅膀自身侧缓缓张开，随后一振翅便飞了起来。
他们越过一处正坍塌的崖壁，向风暴来袭的方向飞行百十米后向右拐后疾驰而去，与灰色的风暴擦肩而过。
齐格与格拉姆从风暴的边缘绕行后，在继续向北边飞行万米余后来到了他们此前设立的一个嵌在崖壁上的安全点。
格拉姆确认安全点的结构安全后，带着齐格钻了进去。
齐格跳下格拉姆的乘员位，坐到堆叠的物资盒上，他们将在这里等待在黑雾边缘环绕全球的法夫纳航空舰涅墨西斯。根据那艘航空舰的航路轨迹推断，在今天下午齐格就能在天空中看到它了。
格拉姆照例将此前自己各类传感器得到的情报筛选后传送到到齐格的面具上。齐格根据这些情报在面具的可视操作框内编辑着自己的定期观测报告。格拉姆安静地伏低身子趴在齐格身边，像一只幼龙一样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间。
他们的工作类似于眼睛，观察黑雾与黑雾周边的环境，记录，然后将记录交给航空舰上的相关人员，平时辗转于各个地区。齐格对分析情报这项工作并不感冒，但也不怎么喜欢。
很多时候，这些情报都与往常差不多，一些细微的变化尚属正常范围，再进一步的分析得交给专业人士。为了不与情报部的人过多的打交道，齐格总是把这份报告写得很仔细。
但随着编辑的报告临近结尾，齐格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保存已编辑好的文字，并冲出了安全哨所。齐格的面具集成了多项功能，除去与格拉姆共享感官，处理数据与情报外，还能过滤空气中的有害物质或是提供必要的氧气，以及记录声音与影像。
齐格打开了音像记录功能，开始记录自己刚刚的发现以及此刻的变化：“这些粉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根据风暴的走势，这些尘埃本应被吹向西北，在那边落下形成粉尘雨，我推测有什么改变了大气中的气流方向。”
说话间，那些被吸上天空的粉尘逐渐笼罩这附近。
这些将近地大气中的水汽吸收得一干二净的粉尘替代了雨水，导致这里终年干旱，唯有这些死气沉沉的灰色沙尘。地面上永远看不见太阳，阳光难以穿透那裹着尘埃的厚厚云层，天空总是昏暗的。鲜有植物能在此生存。
齐格看着它们落在自己的身上，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格拉姆，在无线电全频道持续发送危险接触信号02。”
格拉姆立刻照做，琥珀色的头颅往复着红色的条纹编码，它将这危险的红色信号通过无线电波尽可能扩散。
尽管安全点的构造足以让他们安稳度过这波粉尘雨，但这些下落的尘埃会严重干扰通讯，齐格无法确定自己发出去的信号能否被接收，能被接收多少。他不能在此久留，他得立刻与格拉姆一同飞离这片落尘区，把接触情报发给附近任何可以接收无线电情报的人员。
齐格再次坐到格拉姆背上，他们从安全屋边缘跃下悬崖。利用俯冲带来的速度起飞，随后格拉姆振翼拉起飞行姿态，在峡谷内加速穿行。利用峡谷间的气流将自己抬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历经十数分钟的爬升，废力穿过那些厚厚的云层，避开云层间的乱流，他们终于得见天日。
齐格来不及感慨，便抓紧了格拉姆，做出数个机动动作，把沾染的灰尘抖下来。
即使在三千米高的厚重云层之上，黑雾依旧直达天穹。齐格总不免震撼于这超常的现象。黑雾隔绝了一切对死之国的窥探，齐格总不免得思考这些黑雾是否是死之国的正体，亦或是一种保护墙，保护死之国不被现世袭扰，亦或反过来。一切只是猜测。
这个高度是航空舰的安全巡航高度，可见范围内云气稀少，能有效避免近地的异常极端气候现象干扰。
齐格也在此观察到了云层的变动，之前所见的风暴被推离原本预计的线路，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南方推动了空气。他在此处按照条例发送了两次接触信号后，看见了他此生难以忘记的情景。
厚厚的云层动了动，黑雾的表层炸破了个大洞，霎时间如决堤的大坝，如山般的巨量黑暗喷涌而出。黑云将倾，有鲜红的光亮在那其中闪动。
齐格曾在海中女妖的歌谣声中，见识过数百米高的巨浪翻腾埋葬一切冒失的航海船只，这曾一度让他感慨大自然的伟力。
可若是在数千米的高空之中，直面那歌谣中坍塌的浪潮呢？
齐格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疯狂地呼喊着格拉姆的名字下意识地抱住了它。
黑雾塌了下来，掩盖了一切声响。
02
黑雾吞没了一切，声，光与热。
齐格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虚空中飘荡，寒冷拥抱着他，自皮肤至内脏并深入骨髓。黑雾仿佛侵蚀着他的肺与心脏，缓慢地杀死他。
直到格拉姆闪烁的红色信号出现在齐格的面具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死。他无言的同伴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他，还没到需要放弃的时刻，他们仍旧处于危险中，格拉姆说齐格你得做点什么。
齐格僵硬地从格拉姆的背上直起身，他已经知道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未知中。他已进入那未知的死之国的领域。可他还没死。
检测到核心温度降低的抗荷服开始释放化学药剂中储存的热量，热量通过内隔层均摊到齐格的全身。
齐格动了动手指，面具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仅靠着面具内侧来自格拉姆的各种的传感数据确认自己与格拉姆的高度，速度与相对方位。
他们静悄悄地在一片黑暗中飞行，齐格更是只能听到自己因紧张而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他的同伴格拉姆不断地切换着自己的传感器，扫视，搜寻这黑暗中的一切。
此前他们的正向着造成气流变动源头前进，在被黑雾吞没后，他们的方向依旧没变。如果一切顺利，齐格心想，一切顺利，他和格拉姆就会率先接触从死之国突破黑雾之墙降临现世的某物，到那时他会记录下一切所见所闻，尽可能将之保存并尽最大努力把一线情报送出去。这是他作为死之国看守者的职责。
齐格再度感受到了寒冷，他看到了面具上自己身体温度目前正常。他只当是心理原因。过往种种记忆开始浮现，这不正常，齐格心想，这些记忆不应该现在出现。
他回忆起了第一次看到格拉姆的时候，他的无言搭档，一只几乎由钢铁构成的幼龙，孤孤单单地看着自己周边血肉之躯的同伴奔向各自的搭档。
法夫纳的观察哨小组一般由一名人类指挥官与一只幼龙组成。在航空舰涅墨西斯，幼龙会持续担任小组的支援角色，挂载各种必要的装置直到他们成长到足以担负起涅墨西斯的航空武装力量。在这一过程中，幼龙会有一到两位搭档，与人类共患难，经历考验并学会与人协作。那只名叫格拉姆的金属幼龙也一样。
齐格看着格拉姆，只觉着他好帅啊，于是他走向了他。这只幼龙有些迟疑，但同样选择了齐格。
第一次任务前，双方都得知了自己搭档的背景资料。格拉姆患有一种罕见的恶性的龙类遗传病，原本应该作为死胎，但他从壳中挣扎着出生了。
龙巢为了这个小家伙费了老大劲。他自出生开始就接受了置换手术，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替换掉自己的身体的每个部分，这一过程痛苦且以人的视角来看非常不道德，但龙们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最终，当他长成幼龙时，除去脑与部分脊髓被保存在头部的琥珀卵中外，全身已经被替换成了机械。然后，他就接受了训练，来到了涅墨西斯，来到了死之国的边境。
相较之下，齐格就显得普通多了。
第一次任务他们被配属到另一个地区，去接替完成侦察任期的另一个观察哨小组。因为格拉姆无法说话，他花费了一番功夫从才让对方搭档的幼龙理解，并得知了必要的空域与地域信息。
齐格记得自己夸赞他会想到这些，而格拉姆只是困惑地用自己的主摄像头放大了齐格的笑脸。
尽管回忆很美好，可唐突想到这些并不是什么好征兆。齐格告诉格拉姆他的精神状态疑似出问题了。他问格拉姆：“你的情况呢？”
面具亮起了蓝色。
齐格把指挥权移交给了格拉姆。他掉入了下一场回忆，与此同时，他察觉到格拉姆正在加速。
事实上没人成功从黑雾中回来。涅墨西斯在试探性地派遣人员进入黑雾后，那些人员全都一去不复返，随后便终止了这一行动。
可一直有人试图越过边境，进入黑雾中。有些人宣称受到了启示，有些人向死之国巡礼为求传说中的平静死亡。这类行为屡禁不止。即使法夫纳关闭了南方的边境，依旧存在各种各样的偷渡客。
齐格见过他们中的一部分。他们甚至有地面载具，有一定的武装力量。
在一次侦察任务中，格拉姆最先发现了他们，于是齐格和他飞到了高空观察这些开向黑雾的车队。
一共五辆六座重型越野车在灰色的荒漠戈壁上扬起沙尘，他们有备而来。齐格本以为是他不知道的来自法夫纳的考察队伍，然而他收的涅墨西斯的回复却是：所属不明，密切关注，已有巡逻巨龙配属到你所在区域。
这些人大抵是偷渡客。
他们熟练地停车，聚拢加固车辆，躲避边境风暴的余波，齐格与格拉姆险些在风暴之后跟丢了他们。
而当他们发现了经由齐格与格拉姆引导抵达该区域的装甲巨龙时，开始疯狂地加速朝着黑雾不要命的猛冲。
车队末端的两辆越野车掏出了重型武器，这还是齐格第一次见到有如此胆大的偷渡客。
战斗结束得很快。他们的火力难以对付数只法夫纳精锐龙族的远距离空袭。巨龙们投放的滑翔炸弹掀翻了这些疾驰的越野车辆。
齐格提交了一份观察报告，并对调查人员做了简述。后来他听说那伙人是法夫纳统合时的叛军后裔，他们有部分人一直在潜藏在法夫纳这个庞大的国度中，酝酿着阴谋。
但他不应该回忆起这些。他感觉到雾中有什么正在注视着他。
齐格咬着舌头，以痛觉把自己从这份记忆中摘取出来。他曾受过针对恶劣复杂环境的精神训练，以期维持在边境完成侦察作业的精神状态不会偏移基准并构建遭受审讯时的精神防御。
现在，齐格可以肯定自己的精神防御遭到了突破，他立刻做出应对以期延缓被彻底突破的时间。
接着，他打开了面具的记录仪，开始说到：“进入黑雾后三十二分钟，有不明实体或非实体正在试图通过我的记忆获取情报，我将指挥权移交给格拉姆，他目前没受到影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格的抗拒，阅览他记忆之物停止了这种窥探。
随后齐格注意到格拉姆的航路偏离原先的预定轨迹。他正要问格拉姆发生了什么时，格拉姆突然开始斜向俯冲，他也配合地伏低了身子。
齐格感到越来越热，他也注意到格拉姆的身体开始过热。他们正接近一个巨大的热源。
突然间，当格拉姆俯冲与海平面的相对高度一千米的位置上，一阵，然后一阵的巨大的轰鸣声从前方传来。尽管黑雾阻隔了视野，但齐格的同伴出色地找到了一个正在黑雾中移动的超巨大实体。
格拉姆开始变换飞行姿态，保持当前高度，以一定角度平飞逐步靠近移动中的实体。
很快，他们看见了红色的光线在黑雾中扩散的光晕。而随着他们的靠近，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光源越来越多。
齐格噤声，唯恐自己的声音惊扰到这庞然巨物，仅打开记录仪将他所看到的尽数保存。
格拉姆不再靠近，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防止这巨型实体移动所产生的乱流将他们卷入其中。他们静静地在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观察着它。
他们根据光源与自己相对位置测算出间隔距离，由此开始计算实体的长度。他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个巨大的实体总长恐怕将近三万米。即使不考虑密度，这一长度与此刻的高度换算而来的单侧表面积也十分惊人，齐格甚至疑虑现有的数学单位能否记录下它可能的质量。
这颗星球不可能有这种夸张的生物，但黑雾之中一切都是未知事物。
齐格是第一个觉察到这可能是死之国向现世揭开神秘面纱的契机的人类，而他在机缘巧合下不得不站在最前方直面它。
03
黑雾似乎散去了些。齐格和格拉姆注意到这些黑雾在脱离了黑雾之墙后正在逐渐消散，但是如此巨量的雾气，恐怕消散也需要时间。
格拉姆给出了一个不确切的时间，还需要一个小时，他们才能较为清楚地看到这个巨物的全貌。
但等待是值得的。这时，齐格指示格拉姆冒险再靠近一些，对这巨物而言，仅有五米的格拉姆恐怕还不如一只蚊虫，会被移动产生的乱流撕碎。但齐格信任格拉姆会避开它们的。他们与它离得越近越能感知到事态的发展并做出些行动。
他们听到了地面颤鸣的声音，宛如天神拿着锉刀修整星球的地貌。他们无法想象千米之下的地面正承受何等伟力。
它的移动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相当缓慢。然而质量带来的涟漪却相当之大，齐格认为它可能无法依靠移动肢体移动。
不过格拉姆却向他出示了自己利用反射回来的电波所大致测绘出来的轮廓，出乎齐格的意料，这东西竟然是有“脚”的，而且数量非常之多。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节肢动物，一想到它们被放大到这种程度就让齐格泛起强烈的不适感。
紧接着，格拉姆的传感器捕捉到的另一个情报向齐格揭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这个超巨型实体没有正常的生命活动反应。如果否认死之国归来的皆是尸骸亡灵，那么，齐格如此推测，这是人造物。
黑色的雾气逐渐变为灰色，更多的光自超巨型实体的上半部分浮现，他们远高于红色光源。大量的窄而小的橙色光源与黄色光源穿过了雾气，齐格看出这些光点是存在一定规律的。其间隔不一，却像是某种突出部。有些光源甚至有规律地闪动。
齐格突然感觉有点眼熟，他有既视感，他努力地抓住这种灵感，调动记忆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是他尚未来到死之国的边境，远眺法夫纳的现代都市彻夜不眠的灯火时所留下繁华印象。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向记录仪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只是推测，我认为这个超巨型实体是一座移动中的城市，就像我们的浮空都市那样。”
法夫纳第一个浮空城市的名字是新莱茵，它是法夫纳统合后所制造的所有航空舰的原型机，后来以该舰为核心，组建了以航空舰为平台的巨型浮空都市。
这是为了缓解迫在眉睫的土地沙漠化现象所进行的尝试。虽有波折与失败，但无疑达成了法夫纳对它的期待。新莱茵永久停泊于法夫纳海边都市曼切斯特的外海。那里也是齐格的出生地。
迄今为止，已有数个浮空都市围绕着这颗星球航行，以为沿途诸国承担运输与中转服务换取了通行权。法夫纳首相曾言如果死之国吞没法夫纳，那么这些浮空都市将成为法夫纳人与龙最后的国土。
齐格的推测会引出两个问题，一是它由何人建造，二是它为何来此。在得出可供推测的情报前，他们要谨慎地进行行动。他们本是这么想的。
最早是格拉姆先发现的，就在他们飞行方向的前方，一个湛蓝色的光点在那些光芒间跳跃。在他们做出行动之前，那蓝色的光点在短暂停留后直直地掉了下去。
蓝色的光点被重力拉扯着坠落，齐格与格拉姆立刻做出了抉择。
格拉姆计算出接触轨迹后短暂拉高后向着光点的下方斜斜地撞了过去。
蓝色的光芒依旧耀眼，在那十数秒之间，齐格感到自己看到了命运。假若自己此前的一切遭遇与行动都是为了这一刻去与那异常的蓝色接触，名为齐格的青年乐于为此付出行动。这些正缓慢行动的巨大的支撑足的下一次触地会掀起危险的乱流，但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齐格很高兴格拉姆与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的时间不多。格拉姆计算过他们进行接收——现在得叫救援作业的时间，在巨型城市两次移动的动作间有一个尚且安全的短暂窗口。
很快他们看到了坠落之物。蓝色的闪耀光点是一只蝴蝶，它正稳稳地停留在一位人类少女的脸上向着天空泼洒着蓝色的粒子。
坠落的少女头朝下，一身白色的宽大衣物似乎想拉住她却被她拖累着落下。这位坠落中的少女似乎是看见了高靠近的齐格与格拉姆，但灰色的雾气太过浓厚，齐格看不清她的表情。
格拉姆带着他飞到了她的正下方一定距离后立刻减速，让自己与少女缓缓靠近，最终保持相对静止的状态。为了尽快脱离危险区域，齐格在这一过程中不顾危险起身站到了格拉姆的背上向着在他们正上方的陌生人类少女伸出了手。
齐格仰着头，这才借助着蓝色的光源看清了少女的容颜。蓝色的光芒好似驱散了一定范围内的灰色雾气一般，让齐格看见了少女的银发。
齐格这才注意到散发着柔和蓝色光芒的是一只停靠在少女左眼上正轻轻扇动着翅膀的蝴蝶。但他没时间感慨，齐格向这位少女伸出了手。
齐格看见少女蓝色的右眼的光亮，她似乎并没有很惊讶衣着怪异的自己。这位陌生的少女理解了齐格的意图，她将自己的手交给了齐格。
他们二人在半空中抓住了彼此。
随即，齐格发力把这位少女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抓住她。
格拉姆立刻向外侧移动，但还是迟了一些，突然卷起的乱流冲击了格拉姆。来不及庆幸只是从边缘擦过，他尽可能地维持自己的飞行姿态，但他已经失速，无法控制自己下坠。
格拉姆向齐格传达了危险信号，让他做好准备执行紧急措施。齐格利用抗荷服自带的松紧带将少女固定在自己的身前，随后将降落伞包固定到抗荷服上，拉起座位旁的分离按钮，动作有条不紊。
少女的银发飞扬，他们与格拉姆在两百米的高度分离，格拉姆将自行尝试迫降。望着远去的格拉姆，齐格拉开了降落伞并做好了降落缓冲姿势。少女也跟着他的动作，她没被遮盖的右眼正回头看向琥珀色的面具。齐格把她的头按了回去防止降落时伤到她的颈椎。
灰雾遮盖了格拉姆的迫降情况，齐格的面具只显示自己的拍档多处位置受伤的信息。
齐格在接触地面后第一时间切断了降落伞，随后抱着少女翻滚着减轻降落时动量带来的危害，终于在滑出数米后停下。
齐格松开了抱住少女的手，拆开了束缚少女的松紧带。但少女没急着起来，她安静地仰躺在齐格的身上。齐格能感受到少女的心跳，她的心脏尽管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另外，他感觉她太轻了。
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仅数秒，察觉到齐格动作的陌生少女先一步站起了身，向前走了一两步。
齐格随后站了起来，他的面具告诉他抗荷服的某处被划破了，看起来降落时运气不好碰到了未被沙化的坚硬石头。
他一边用随身腰包里的胶布临时修补自己的抗荷服，一边有些担忧地看向正眺望着那座巨大移动城市方向的少女。她披着白色的宽大披肩，内里是白色的连体衣。尽管在灰色的沙土中翻腾，却一尘不染保持着干净。
齐格在此时问出了与黑雾中的未知接触时的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受伤？”
听到声音的少女转过了身，覆盖她左眼的蓝色蝴蝶正以一个缓慢的频率扇动着翅膀。齐格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齐格再度重复了自己的话语，并试着用手势引导自己抗荷服上的伤口对应到少女身上。
似乎是理解了齐格的意思，她以左脚为中心原地轻飘飘地转了个圈，披肩如花瓣般绽放，仿佛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确认对方外表没有伤口后的齐格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决定向少女伸出了手，这是他对她做的第一个动作。他说：“跟着我，我们得找到格拉姆。”
齐格得到了少女的回应，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齐格的手上，轻轻地握住。
这一举动就宛如某种契约一般，蕴含着难言的魔力。这是齐格与少女的契约，在他向她第一次伸出手时就已经立下。
04
格拉姆的坠落地点离他们很远很远。齐格牵着少女的手，踩过颤抖着的灰色的沙砾向着面具上指示的方位走过去。格拉姆坠落后的状态相当糟糕，面具上接收到的来自格拉姆信息杂乱甚至出了错，这让齐格相当担心。
他牵着少女在灰雾中穿行，远离那巨大的移动中的城市。灰色的雾气相比黑色的雾气更温和些，那夺走齐格体温的寒冷以及不知来源的窥探已消失不见，剩下的便是眼前这幅灰蒙蒙的世界。可这里也并非一般人能生存的境地。
现在他抗荷服的氧气快要不够了。地面观察员所使用的服装可不是为了进入“死之国”而设计的。所幸独属于“死之国”的黑色已经消散，灰色的雾更像是风暴席卷后的残渣。面具已经自动切断了氧气供应转而进行空气过滤，齐格的呼吸道隐隐传来灼热感。他很好地适应了这些许不适。
齐格再度回望少女，感受到他的动作的少女也看着他。他并不清楚对方为何能毫无防备的暴露在足以致死的寒冷或是此刻不知是否能呼吸的雾气中。她是否是生物呢？齐格隔着手套的手感受不到少女的任何温度，仅有纤细的实体证明她并非是幻觉或是某种仅有现象的生物。
少女脸上的蓝色蝴蝶一如初见时轻轻扇动着翅膀，宽大的蝶翼遮盖了她几乎半边面貌。齐格认不出蝴蝶的品种，在他的面具中储存的资料库里也没有。
齐格想或许应该尝试着和她交流，毕竟，寻找格拉姆的这段路仅靠步行未免太过漫长以及无趣。并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孤独。他不确定这位算是从天而降的少女是否也这么觉着，随即他又想起自己实际上对她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少女停下了脚步，回了头。
齐格不解，却在之后了然。地面的哀鸣就在刚刚停歇了，更糟糕的某些东西正朝他们过来。他立刻抓着少女向最近的岩壁跑了起来。
伴随着足以让他们摔倒的震动，如浪潮而来的冲击波裹挟着沙石撞到了他们避难的岩石上，随后被劈开，又向着更远的地方扩散出去。
雾更浑浊了。
地面扬起的沙尘之中，他们再度启程。
少女似乎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用力握紧了齐格的手，觉察到这点的齐格加快了步伐。两人即使没有言语却能依靠彼此细微的动作感知对方的想法，他们一齐飞跃过沙地与裂谷，身体轻盈犹如蝴蝶的薄翼。这或许是少女带给他的能力。而齐格此刻尚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他必须全神灌注地识别他们的前路，沙尘与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而脚下冷不丁就会出现的悬崖或是坑洞。
齐格必须绕开那些巨大的地面断口，选择相对窄的地方飞跃而过。他不可思议地清楚他们能飞跃的距离的极限。少女的神异之处此刻无法让齐格惊叹，因他们正被某些被少女视作危险的东西追逐。齐格与少女的逃跑的速度尚不如它们追近的速度，而齐格必须赶在他们被追上之前找到坠落的格拉姆。
齐格不清楚追来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必须与他的搭档格拉姆汇合才有与之一战的资格。他们已然在数个呼吸间跨越了一般而言数十分钟的路程，而格拉姆坠落之处就在他的前方不远——
齐格听不到耳边的风啸，当他意识到攻击已经到来之时，少女已经用力拉住了飞奔的他。一枚纤长的黑色钢钉从他耳畔擦过，深深地扎进了前方的沙土之中。
他们已经进入了对方某种曲射武器的攻击范围，齐格决心冒着格拉姆可能遭受到致命攻击的风险再度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少女的神异的帮助下不过数秒他便目视到了格拉姆，而后在少女的预知下躲过下一枚钢钉的袭击。这一次的攻击角度更低，迫使两人必须偏离原本的行动路线将自己狠狠摔向一侧。
漆黑钢钉扎进了齐格面前的沙石内。没有功夫感慨，在这个距离齐格已经与格拉姆恢复了通讯链接。齐格立刻通过两次袭击反向定位到的可能坐标告知躺到在地的格拉姆。
金属幼龙立刻明白了齐格的授意，他解除了武器锁，自他尾部挂载的武器腔内弹射出一枚小型飞弹。飞弹在半空中点火，喷吐着尾焰向着坐标区域疾驰。而后爆炸带着尘烟自齐格身后追来，他已经抵达受伤的格拉姆身边。
格拉姆的状态相当糟糕，背部与两翼在迫降时受损相当严重，外壳的受损显然已经严重伤害到了其内部的组件。他瘫倒在撞击拖曳出的焦痕尽头，双翼与四肢无力地坠落在身体四周。他能完整地执行一次攻击行动已是大幸运。
齐格迅速附身带着少女藏进了格拉姆的身后，依托倒下的幼龙作为掩体，他快速解锁了挂载于格拉姆尾部的个人防卫武装武器腔。没有对追来之物过多迟疑，齐格端起了一把用以发射穿甲弹药的小型发射器用力扣下扳机将其弹匣内穿甲弹高速清空的同时，他抓起一颗防御型破片炸弹扣下两次引爆扳机丢向了正从迷雾中露出黑色躯体的怪异实体，随后齐格与少女一同躲进格拉姆的金属身体后。
炸弹轰隆盛开。
齐格一边仰头评估着毁伤效果，一边为发射器装填最后一个备用弹匣。他看那二十多米开外高大的雾中黑影停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知是否在忌惮齐格刚刚的武力。
很快，雾气的可见度又变大了些。雾中的将近三米的黑影向齐格展露了真身。那抹鲜艳的红色唐突地占据了黑影细长的头部，那是一只完全遮盖面部的红色蝴蝶。几乎与头部合为一体的修长脖颈之下的身体密布着边缘锋锐的如某种节肢动物一般的黑色甲壳，而与这类动物类似的是除去一对带有手掌主臂之外在其身躯上又有两对纤细一些的副肢。黑色的人形的一对主臂，其中左手侧在身后正握着某种与其等身高两头尖锐的长矛，而右手正抓着某种生物巨大且狭长的头颅。位于主臂上方也许是从肩胛骨附近的一对副肢正抓着一个几乎与它等高的狭长的黑色方盒。让这盒子看上去就像是背负在它身后一般。其下半身会让人联想到甲虫类生物的翅膀，如虫翼般的下摆被腰椎下方的一对副肢抓住在身前合围成如裙甲一般的物体，在那之下是足趾尖锐的双足。黑色的人形全身正冒着热气，它身上的高温蒸发掉了周边雾气中的水汽。在它四周的沙土上散落着破片钢珠击打出来的弹孔。
齐格猜测那些节肢动物般的甲壳就像是某种不知是何种材质的盔甲或是外壳，而在它之中包裹着类人的生命。他略带迟疑着并没有选择继续开火压制对手，而是谨慎地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少女在他边上露了个头看了眼追来之客，就飞快地又缩了回去。而追击者看见了少女后也有了行动，它放开了左手的长矛，任由它砸入地中。随后副肢放开了背上的黑盒，盒子砸入沙土中溅起灰尘。它解除武器后不再有下一步行动，依旧抓着那具尸体。齐格感觉到那红色蝴蝶覆盖的脸正盯着自己。
齐格明白自己同样是对方的观察对象。
为了与对方解除部分武装的行为对等，齐格站了起来，从格拉姆的身后站至格拉姆身前。他不小心踩到了尚留温度的碎片钢珠，靴子底似乎烧焦了一块。他依旧握着发射器，没有放下武器，但他并未携带武器腔内剩下的炸弹。
齐格知道此刻的交流像是某种谈判，他正在与一个未知文明——至少在死之国外的文明中见不到它身上那种独特的异质风格的带有敌意的成员进行交流。双方已向对方展示了足以致命的武力，而下一步将要展示彼此可以为了哪些目的可以放弃到哪种地步。齐格知晓对方的目的是从移动城市中逃跑的白衣少女。那是否要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与一个未知的文明敌对，他知晓他的选择将决定他的国度法夫纳与未知文明的初步接触结果。
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没有一丝犹豫。
05
雾气开始消散了，继续把时间拖下去对齐格相当有利。在他的背后是一整支法夫纳边境舰队，这只舰队建立的初衷便是阻止来自死之国的来客北上威胁到现有的文明圈。数十年前，尚未正式成立的这只部队的第一个对手便是自死之国归来的龙王法夫纳，这位与人王一族一同统治法夫纳千年的龙与人的共主，曾一度被法夫纳人视作神明的巨龙之王。他们将之杀死于法夫纳领土之外现被称为龙王之墓的峡湾中。
有这种底气存在的齐格接受了对方的邀约，他完整地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之中，这便是对对方放下武备的回应。即使双方没有开口交流，依旧用这种方式传达着可以尝试进行谈判的意图。
此刻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目前的行为只传达可以试试聊一聊的意图。齐格等待着那高大的类人智慧生物的下一步行动。对方无疑是存在着智慧的，在齐格展示了他的武力后便转变了最开始的策略。那么谈判要从何处落脚呢，作为接受的一方，这可以不由齐格来决定。
黑色的甲壳武士——齐格暂且这么指代对方，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自己脸上的红色蝴蝶之前，随后掌心向上伸向少女躲藏的方向，它出发出了声音：
“INVEEL,REEL_GINGANTIA.”（指引之人，回到巨人背负之城。）
齐格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知晓对方越过了自己正在试着与躲起来的少女对话，他开始思索声音是从哪个部位发出来的。
接着，他第一次听到少女的声音响起: “AI_NEEF,GANTIA_INDEED,AIO_KEESIN_MEESIS.”(我拒绝，巨人濒临死亡，我们需要找到救它的办法。)
少女的声音有着符合她外表的清脆冷静以及决绝，却比齐格预想得要稚嫩得多，虽不知她们一族的普遍年龄多长，但以齐格的常识判断，她应该相当年轻才是。
而后那黑色的高大武士放下左手继续说： “INVEEL,REELIN_GINGANTIA,AIOHEVEEL,HEELIN_HEELNGINGANGTIA.”（指引之人，必须返回巨人背负之城，我等护誓者，必将捍卫此城的安全守则。)
少女喊道：“AI_HOCEE_TIVO,AI_VEELIN_TIYUME.”（我选中了他，我只会遵循他的意愿。）
齐格隐约感觉到他们对话的话题已经指向了自己，武士向他投来了简单而直接的带着杀意的目光，如果对方有眼睛这一器官的话。而面对这股杀意，齐格稍微后退了一点，来到了倒下的金属幼龙格拉姆身侧携带的武装腔室边上。
这时他留意到少女站了起来，少女在他的身后对他说出了一个单词：“FAFNAR.”（法夫纳。）
金属幼龙格拉姆对这个单词的反应比齐格更激烈，即使他出生之后就未曾见过他的一族之王，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少女在他身边轻轻地按住了他琥珀色的大脑袋就好像在说别着急一般，它便冷静地消停了下去。
齐格知道这是交换。也许她指的是龙王法夫纳在死之国的部分经历，又或许是法夫纳的某段话语，又或是别的什么，也可能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出了这个单词，这个单词并非指向法夫纳。可只要有一丝可窥得龙王过往的可能性，身为法夫纳人的齐格便断不会让她被追来的黑色武士带走。
齐格第一次与少女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他背对少女许下了约定：“我向你立誓，我将死战于你前。你需把吾王法夫纳的情报告诉我的同胞。”
齐格用空着的左手抽出了武器腔内折叠的长剑，他按下剑柄处的扳机将折叠的剑刃弹出。这1.2米刃长的骑士长剑映照着他的敌人，他将之指向那相隔二十米远的高大武士。
黑色的武士见此情形，将右手上的头颅丢到它与齐格之间，仿佛释放了某种信号一般，他那如裙甲一般的虫翼被副肢展开，随后被送到了武士的双手上。那对虫翼在武士的手中仿佛展翅一般被缓慢抬起。那是形似虫翼之物显然是一对双剑，尽管它们形状古怪且尺寸巨大，剑刃部分恐怕达到了1.5米，并且相当厚实。
齐格迅速评估着自己的敌人。它的攻击将势大力沉，攻击范围远大与持长剑的自己，它的盔甲能抗住穿甲弹与破片炸弹伤害，仅靠长剑难以造成伤害。对方不仅在力量上，臂展，身高，恐怕速度上也占据优势。自己在对方面前恐怕只如握着树枝的稚童一般。他甚至有预感那对双剑恐怕藏着些什么秘密功能。
不可让它靠近，因此齐格向前发起了进攻。
发射器被设置为单发模式，穿甲弹被以点射形式发射出去以牵制黑色武士。飞向黑色武士头部的子弹被虫翼剑挡住，其余的子弹无法击穿对方的盔甲，被盔甲弹开。它的头部或许就是弱点。
齐格猛冲到对方此前丢出来的头颅之前。岂料这头颅竟诡异地突然弹起来咬向他。他刺出长剑卡进对方的下颚及时遏制了头颅的攻击。
以此为契机，黑色的武士朝前发起了冲锋。他以双剑在身前交叠拦挡齐格不间断的子弹，犹如大型卡车一般迈着沉重的步伐撞了过来。
齐格见此情形放弃了射击，将长剑上的狭长头颅甩向武士，紧跟着迎着它的冲锋往前踏上几步。
那充作陷阱的头颅被武士一剑拍飞，它的防御架势稍有漏洞，齐格的长剑便带着他扎了进去，剑尖自下方刺在武士挥剑的手腕上，凶狠地刺穿了它的手腕，随后抵住了这只试图挥剑的左手，双方的冲锋就此停下。
然而齐格并未感觉到有刺穿肉体的迟滞感，他即刻意识到那黑色的甲壳并非盔甲，而是真正的外壳。那里面包裹的并非是生物的肉体。
武士的右手就在此时高高举起，齐格立刻将发射器对准它头部的红色蝴蝶扣下扳机，本该砸落的右手虫翼剑被逼迫变招挡在这或许是要害的红蝶之前，子弹被弹开，险些折向发射它的齐格。
齐格随即注意到子弹被弹开的轨迹有些许蹊跷，未来得及细想，对方拧转身子，力道之大挣脱了齐格左手剑的牵制。若非齐格提前放松剑尖只怕也会被对方带起身子，失去重心。
武士随即丢掉左手的大剑，受伤的左手压回来按在自己身前的大剑上连剑带着整个上半身砸向位于下方的齐格。齐格被迫朝后方跳开，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也丢失了有利位置，被迫进入到对手的攻击范围内。
大剑带着诡异的势头轰然破开下方的地面，大量沙尘被炸飞到半空。为了先发制人，齐格将发射器更改为爆发模式，对准对方弯下腰后头部的高度扣下扳机。然而，子弹带着尾焰在齐格的面前四散开去，宛若高速飞散的花瓣。
武士岣嵝着身躯举剑立在它身前，随后轻轻舞动着虫翼般的大剑。随之，齐格近距离发射出去的子弹如同撞上了一层厚实且光滑的空气墙，子弹无法击穿大剑所制造的防线，被偏折，被反弹回来。
其中有四枚击中了手握发射器的齐格。有两颗打中了握着发射器的右手，一枚削掉了一根手指，另一枚打坏了手上的发射器，一颗命中擦伤了腰部，最后一枚最为严重，打穿了齐格的面具。齐格只感到一阵虚无，随之而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放开了发射器。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右眼失去了知觉，面具内侧开裂阻碍了视野。
为了避免对手的进一步追击，齐格飞快地做出了下一步动作，他后撤一步并将长剑送出。
剑刃与剑刃相撞，直刺的长剑并非为了杀伤对手而是牵制武士的大剑。齐格借此机会用残破的右手摘下了染血的破碎面具。
灼热且稠密到令人窒息的空气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右眼滚烫得几乎要烧灼掉神经。长剑被大剑撞开，齐格继续后撤几步，用双手握上剑柄。剑柄被流出的血液沾染，带着一丝滑腻。他将它立于身前正中。
黑色的武士直起了腰，他同样用双手握住大剑，将之高举过头顶。红色的蝴蝶在它脸上疯狂地扇动着翅膀，就好像在笑。
也许下一轮交手二者就将分出胜负。
然而格拉姆在他的身后仰天怒吼，他听到了残破的龙息。他用仅剩的左眼回头看去。不知从何时从何地出现的两个新的黑色武士已经站在了少女的两侧，他们正以手中的长枪压制刚刚突然暴起的格拉姆。
正面迎战的黑武士已然挥剑下劈，齐格的败亡似乎已成定局。
06
黑色的甲壳武士举起了大剑，他自上方而来的斩击势要将眼前的举剑企图临死反抗的齐格一剑劈开两半。但有更为危险的攻击自它身后逼近，迫使它不得不为自保强行扭转下砍的剑势，企图转身格挡。它一度借由巨人之眼捕捉到了攻击的起始，但它没预料到这攻击来得如此之快。
这是一枚被加速至音速的重型尖锥弹头，它从斜侧面击穿了黑色武士的上半身并迫使它下砍的大剑在本就偏离原本预定的轨迹的情况下飞得更远。
这一攻击的动静在攻击抵达的那一刻才响起。负责压制格拉姆与指引之人的两名黑色武士注意到齐格的举动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齐格低头弯腰躲开了自上方掠过的大剑。随后他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将长剑刺向被破开防御的黑色武士脸上的红色蝴蝶。红色蝴蝶被长剑贯穿后便化作了红色的粒子散在了空气里，黑色的武士随即静默。
不过数秒，一只三十米级装甲巨龙低空飞掠过他头顶，巨大的风压瞬间吹散了周遭灰暗的雾气。一名在胸腹部抱着肩扛式大型飞弹发射器的银灰色重型装甲骑士自巨龙背部一跃而下，在其武装喷射背包的帮助下砸落自齐格的身后。他挡在了那两名黑色武士与勘探员齐格之间。
而在他落下之前，承载他的装甲巨龙已经低空掠过地面，一口将正企图挟持白色少女逃跑的黑色武士之一咬走，顷刻间将之送入百米高空。
另一名黑色武士为了躲闪巨龙的冲击而向侧面跳开，而后被从天而降的第二名重装骑士以长戟牵制并将之从格拉姆身边逼走。尽管仅有2米出头的重装骑士在身高上不如3米的黑色武士，其长戟却与黑色武士等高。双方在武器的攻击范围上相差不大。
怀抱飞弹发射器的重装骑士将手中武器放回腰后的武器挂架，他迅速跑向齐格，从背包一侧扯下外挂的应急医疗腔，从中抽取出手持式氧气罐并将呼吸面罩按到了齐格的脸上，他用手强行掰开齐格因肌肉僵直而紧握着的长剑并引导他用完好的左手压住呼吸面罩。他迅速扯出止血凝胶管与绷带包扎齐格受伤的右手与右眼。因失血而昏厥的齐格用仅剩的左眼直直地盯着白色少女与格拉姆的方向，他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法夫纳的龙骑兵团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至旧法夫纳帝国初建之时，龙王的子嗣们自龙巢山随龙王出征。高傲的巨龙也会折服于凡人的壮举，个中勇士获得了与其一同飞翔的权利。这并非巨龙对凡人的考验，而是凡人向巨龙们展示了自己非凡的勇气，智慧与坚韧。
最早的龙骑兵是当时与龙王立契的迪尔斯，他与龙王法夫纳南征北战。大多数部族与聚落光是看见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的巨龙便放下了武器，他们从未想过为何高飞于万米天空之上的巨龙会甘愿臣服于一介凡人为其批鞍，直到他们成为法夫纳这个国度的一员，愿意为自己与后代的未来而战之时才会明白巨龙与人类皆是凡尘。
随着龙骑兵数量的增加，他们逐渐成为了初生的法夫纳一股精锐机动力量，在法夫纳征服之路上攻城拔寨贡献了卓绝的力量。自法夫纳建立之后，他们历经千年更迭，不断披挂厚实且先进的装甲，只为与自己的巨龙搭档一同挑战万米甚至更高的天空，直至触及天空的尽头，再飞得更高更远。这便是龙与人共同的理想，也是法夫纳的理想。
数十年前刺王弑神之战，他们作为先锋去直面癫狂的龙王，将之引导并拦阻于龙王之墓。数十年后，他们作为法夫纳边境航空船团涅墨西斯的重要军事力量飞翔在死之国的边界。
在接收到观察员齐格与格拉姆的危险接触信号后，位于涅墨西斯防空圈巡逻的装甲巨龙与其配属的两名龙骑兵立刻响应，将信号传回涅墨西斯号航空舰。该航空舰随即紧急起飞了两头三十米级装甲巨龙承载着四名龙骑兵赶往涉事空域。
他们进入空域之时，死之国的黑雾已然消散，然而灰色的烟雾笼罩在厚厚的云层之下。龙骑兵们仅能依靠烟雾的不正常移动以及装甲巨龙挂载的大型对地雷达推测出烟雾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移动。
这两组龙骑兵与装甲巨龙组成的飞行小队作为侦察部队向涅墨西斯号传回了现场情况后，烟雾中又有了新的变化。他们探测到巨大未知实体似乎停止了移动。随即他们接收到了格拉姆断断续续发出的危险接触信号。
确认雾气仅是风暴的残余之后，小队当即决定派遣一头装甲巨龙冒险深入灰雾之中追寻信号，另一头巨龙留在在他们上空策应以及指引后续援军。
深入灰雾的装甲巨龙立刻就遇到了麻烦，他们跟丢了信号的同时从那座巨大的城市（尽管当时这组龙骑兵尚不知道那是什么）上空飞过，这一举动立刻受到了不明的防空火力拦截。他们仅来得及拍下部分或许可称为建筑的物体后便加速脱离了此处空域。
幸运的是，他们发现了由格拉姆发射的导弹爆炸痕迹与不明生物的残骸并在追踪导弹的轨迹之后赶上了这场决斗的尾声并接管了战斗。
等到齐格从涅墨西斯号航空舰的医疗舱室醒来时距离他们失去联络已经过去了42个小时。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静默。
齐格在苏醒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右眼以及右手的无名指，现在填补空缺的是精密的机械仪器。他能感到自己眼眶内的异物感，想来它尚未启动吧。而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一丝早已熟悉的伤感。他很好地在医护官到来之前处理了这种感伤。
见到医护官的第一刻，齐格就问他：“格拉姆和那个女孩呢？”
医护官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能说，随后才是正常的身体检查以及确认植入物的排异反应。他用笔将手里的调查清单一一写上结论，直到最后一项。
医护官问：“你是否是齐格希尔德·迪尔斯？”
齐格回答：“我是齐格希尔德·迪尔斯。”
医护官说了句“很好”之后结束了这次谈话，随后就该轮到藏在医护官边上拉帘后的枢密院秘书官登场了。
带着三向镜面面具的秘书官把自己包裹在纯黑色的枢密院制服里，神秘得就像他们所司掌的秘密一样不为人所知。掌管机要密文之枢纽在名义上直属于法夫纳皇帝，实际上是巨龙们伸向法夫纳这一庞大国度的爪牙。秘书官是其中负责要员保护以及收发文书之职，他出现在此意味着齐格有了新的任务。
秘书官在医护官离开了房间后才说道：“齐格希尔德龙巢大公，我们很高兴见到您还活着。”
齐格心想这可不是寒暄，他先提出了问题：“刚刚的医护官念出了我的名字。”
秘书官对答如流：“他不会意识到这个名字的意义，大公殿下，我来此传达您的新任务。”
齐格继续打断并问道：“格拉姆和那个女孩呢？”
秘书官语气如常如机械般回答：“格拉姆阁下的机体损伤不至于损害其生命健康，目前已经修复并正在测试新系统，而您与他所保护的女孩此刻就在涅墨西斯号上，不过出于对她以及对涅墨西斯号的保护暂时被限制了行动自由，我们仅有限度地为她进行了一次体检，不包括损伤她以及她奇特衣物的检测，您可以放心了，这关系到您接下来的任务，到底还是需要慎重一些。”
齐格尝试着坐起身，秘书官并未帮忙，他继续说道：“我们将在未来24小时内对您进行有限度的情报管制，我想您应该明白其目的所在。”
齐格立刻了然，他开始扯掉自己的体征监测器说：“你们需要我去到那座移动城市里。”
秘书官点点头：“您是第一接触者，加上您的身份足以作为出使未知文明的信使，我们需要你去传达法夫纳的态度。”
齐格笑了笑，他并不知道这项任务的背后有什么样的秘辛也不知道枢机院有过多少次的紧急会议更不知道龙巢议会那些巨龙议员们的考量。当新任务经由秘书官下达给齐格的那一刻便代表着法夫纳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而他，一位身份既简单又复杂的法夫纳成员会执行法夫纳的意志，自他出生便是如此。
未完待续
催更